谈知识的交流
最近过得比较繁忙。回看最初在 Matrix 建立讨论 Rust 语言的聊天室,竟然已经快一个月了,我却感觉一切都发生在昨天。我本来没想让这个聊天室持续很长时间,设想的就像一场临时的讲座。
从聊天说起
在最初的微博里,我说:“欢迎大家都来我新开的一个临时聊天室,主题是「Rust 语言分析」。这个聊天室将存在比较短暂的时间……”
其实最初我只是想通过聊天室,研究对话能够产生的认知效果,这只是一个心理实验。然而,「临时聊天室」逐渐变成了长期的,进而建立了另一个通用的 PL 聊天室,后来又搬到了 Slack 上。久而久之,有些人似乎把这种聊天当成了长期的,理所应得的。
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(把课程免费),聊天室涌进来很多人。后来感觉整个聊天室的风格都变了,出现了“知乎式”的,不明觉厉的对话。
有些人来了,不是来讨论学东西,而是来显摆自己懂很多。有些人听我们对话,从来没能从逻辑上进行有意义的回复,而是好像在背地里心想“你们懂什么”。一声不吭,却在最后丢出一本书或者网上的文章:“去看看这个把。” 甚至直接对人说:“你对这个一无所知。”
还有些人说一些完全不着边际的话,拍着胸脯十分确定的样子。比如说“Haskell 是 Lisp 的一种方言”。要是别人说:“这个似乎是……” 他会回复:“不是似乎,确定就是。” 总之,就是很权威的口气,却没有任何正确性可言。
另外一些人开始发大段大段知乎式的文体。王垠那个写的不大好,我来给你讲。一大堆术语和符号,巴拉巴拉…… 这样不就成了?其实谁也看不清他在说什么。这叫交流吗?我发现知乎上有很多这类内容,只是让人不明觉厉。
所以在最初有收获的交流之后,我开始体会到失去,没有回报的付出,毫无意义的对话。我体会到各种各样人奇怪的心理。我不知道随口说出来的见解落到了什么样的人手上,他们会用来做什么样的事情。
因为这样的人似乎潜伏了很多,多次遭遇之后,我逐渐开始减少参与。起初聊得来的一些人,后来被我加到一个私密聊天室去了,不想让那些人看见我们说什么。后来公开的聊天室冷清下来,甚至出现一些谣言式的对话,我觉得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意义,所以最后决定关闭聊天室。
本来打算一两天的事情,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,我觉得应该知足了。
知识不该付费?
还有很多潜水的人,说是从我们的对话学到了很多。有些人很知足,感谢我,可是有些人却把这些当成了应得的福利。他们从没付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,却在失去这个渠道之后进行抱怨,甚至把这种好心建立的临时交流渠道,说成是“知识付费的诱饵”。甚至来信说,知识付费不符合他的价值观。
说实话,聊天室还真不是知识付费的诱饵。我并不需要什么诱饵,我早就开始收费进行顾问业务,知识星球一类的付费交流渠道也本来就在计划之中。
其实正好相反,我非常不希望把人吸引过来,进行“市场营销”,因为这样会引来很多不合适的人。我的知识星球有比较高的申请标准,对于那些表现出刚听说我,抱着“试试看”的心理进来的人,我很多都拒绝了他们的申请。我接纳的大部分都是已经长期从我的博客获益的人,我根本不需要其它方式来吸引他们。
知识本来就是应该付费的,只是方式有很多种。公司请我去工作,我付出知识,他们给薪酬,那也是知识付费。我写书,大家来买,也是知识付费,理所当然。我不知道怎么弄个知识星球,付出诚实的,有价值的知识,就不可以收费了。
诚然,当今中国大部分的“知识付费”都是收智商税。打着各种大牌,名企高管,名校博士,大收智商税。那些正好是我反对的。但知识付费这个做法本身是没问题的,而且是理所应当的。一分钱一分货,天经地义诚实的生意。
我在选择知识付费平台的时候,也是做了很多调查的。我不会降低自己的品位。我选择知识星球,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可以按照自己的风格,而不需要像某些其它平台,非得挂个大公司的头衔在旁边,显得很低级。
这就像所有其它商品一样,没人逼你付钱,也没有“该不该这个价格”的说法。你会去爱马仕的店里问“你们凭什么卖这么贵”吗?又没人逼你买,又何来的不平呢?
知识的价值
真正的知识都是很贵的,这是我很多年才体会到的。知识可以贵到什么程度?它可以是用钱都买不来的。有些知识只有用其它知识来交换。
如果你感觉它是轻易可以得到的,那么你得到的可能不是很精髓的知识。精髓的知识是不能轻易告诉人的,否则你会体会到很不舒服的“失去感”,就像你丢掉了什么贵重的东西,或者是丢掉了什么危险的武器,会被敌人捡起来。
很多年前,我也像很多人一样,觉得知识应该大公无私,自由传播,应该免费。我学习了很多免费找来的东西,直到最后遇到 Dan Friedman 和 Kent Dybvig,我才发现原来以前学到的那些,并不是很有价值的知识。
我刚进学校的时候,Dan Friedman 就对我说:“你将来会发现我是一个奇怪的人。” 我开头还不以为然。直到我的研究深入到一定地步的时候,我才发现有时候问他一些比较深的问题,他对我视而不见,就像没听见一样。看起来他知道答案,却不想告诉我。有时候干脆在沙发上一闭眼,把我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。
他写书的事很多都是保密的。有时候直到他要出版了才告诉你:“我在跟某人合写一本书,内容是关于……” 一个让你吃惊的,为此疑惑了很久的话题。
后来,一个一起上课的美国同学也背地里跟我抱怨这个现象,说 Friedman “不教他”。这个美国人还对 Kent 的 Chez Scheme 当时是闭源软件这一点耿耿于怀。有一次他对我说:“别人的编译器都开源的。Kent 这么藏着掖着,他是想带着他的绝学入土吗?” 当时我也感觉 Kent 有很多事情不告诉我,所以我跟这美国人还挺有点同病相怜。
直到后来我才发现,原来他们不跟我分享的原因,是因为我的态度,当时真的不怎么友好。最初的时候我比较激进,把很多东西当成自己应得的。我可能是他们身边最强的学生,所以心理上有优越感,没有很好的尊重他们。
后来我才逐渐明白,没有人应该无偿为我付出,仅仅因为我“聪明”。我给了他们什么呢?我必须给他们回报。尊重也算是一种回报,但必须是真心的尊重,而不是演出来的。除了尊重,其实每个老师都想获得新的知识,所以我就尽量付出我知道,而他们可能还不知道的一些东西。
我在挺多方面的见解,其实是 Dan 和 Kent 的盲点,他们看不到的。所以讨论的时候,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。他们可以给我指出好的方向,我也能出其不意的回馈给他们一些东西。有时候我们开头都没有知识,可是讨论到后来,我们产生了新的知识。
形成了这种价值交换,我才可能从他们身上得到贵重的东西。
另外我还会付出劳动,直到现在都是。Dan 写了新书,不管我在天涯海角,总会寄一本给我,让我帮他审阅,找出看不懂或者可以改进的点。有时候我会把他的想法简化到他自己都难以想到的地步。
所以我得到的知识是具有很大代价的。我为此跋山涉水,付出了实在太多时间和精力。由于我头脑里的知识都是极度简化,容易吸收的,它是一种危险的武器。我不愿意让它们轻易落到心地不善,收其他人智商税的人手里,到头来祸害到我自己。有时候跟不大信任的人聊天,不经意说出来一些重要的点,后来都会对此后悔不已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严格选择接收这些信息的人。
人的品质
一个我愿意告诉他一些事情的人,必须具备几个重要的品质。很显然,我只愿意把知识给予心地善良的人。有些东西落到不好的人手里,会成为自己将来的祸害。
不但要善良,而且他们要懂得尊重。我发现有一些心地不坏的人,却喜欢在我面前嘻哈。甚至有些人一进到聊天室,未经允许就把我的头像做成表情发出来。可能他们自己觉得这样很“幽默”,而其实显示出没教养,不尊重。
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本来不坏,我却拒绝教授他们任何东西。不是我不懂得幽默,开不起玩笑,太严肃,而是因为这种风格其实不叫“幽默”。不但感觉很累,而且显示出不尊重。
另外一种我不想教的,是自以为是的人。他跑来你面前说是要学习,结果他在内心把自己当成你的老师,一副“指点”你的样子。随便你说什么,他都想挑点什么漏洞出来:“难道这样就行了吗?” 一副质疑的口气,而其实很多时候我只是不想什么都说出来。遇到这种人,苏格拉底方法就不灵了,因为不再能无所戒备,开心的讨论了。
还有一类就是不愿付出,只想收获的人。那些觉得知识应该免费公开,为民造福的,基本都属于这类。我不欠任何人的债,我也不欠这个社会什么,我没有义务做贡献。这种总觉得自己应该免费获得知识的人,在获得之后往往没有任何回报。谁想做这种没有回报的生意呢?
其实每一个老师教学生,都不是完全无私的。即使没有在当时得到回报,他总是需要确定这个学生有感恩的心,在将来会对他有某种好处。比如,我对 Friedman 就是有好处的。我会帮他审阅书籍,我会反馈给他宝贵的意见,在千里之外都尊重他,告诉别人他的好。
所以,我对跟我学习的人要求也差不多,他们必须有所回报。金钱只是回报的一种,而且很多时候,钱根本不算什么。我拒绝过很多有钱人的咨询,因为我看中很多其他的价值,我不帮助人品有问题的人。
我最希望学生可以付出的,其实是信息和经验。如果一个学生在讨论的时候,我发现能得到以前没有的知识,在他的配合下,我们能一起看破很多技术难点,那么我甚至可以不收他的学费。我的圈子里有少数几个这样的人,因为他们所处的行业,具有某些我没有的经验。我的理论洞察力加上他们的经验,帮助我们迅速看破了很多具有迷惑性的难点。
还有一种付出,就是付出某种劳动。比如有些流行的概念我想理解透,可是文档都写得含糊不清,复杂不堪。我精力有限,不想去读这些东西,所以我希望有人帮我去看这些文档,从中提取出关键的点给我。经过讨论,我们一起破解其中的秘密。
还有一些运营性质的工作,我不想去做,有些人我不想直接接触,如果有人帮我去做这些事,也算是很好的付出。
如果不能付出这些更贵重的东西,那你至少应该付出金钱。钱真的是最低一等的付出了,我收那点钱真的不算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