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人的信任危机
最近有些人找到我，问我为什么很久没写文章了，我没有回答他们。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必要回答任何问题，另一方面我不想当面告诉这些人——我不信任他们。回国两年以来，我对国人的信任值已经降低到了人生中的最低水平。我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演戏，极少有人是他们自己，人心已经被贪婪和愚昧所毒害。
在这种情况下，我已经没有动力跟不熟悉的人“分享”什么了。我以为网络上的人才有这么差，可是回国之后，我发现现实中的人们跟网络上的差别不大。毕竟很多国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网上，没有其它乐趣，成天刷微博，刷知乎，谈论各种名人丑闻，看什么信什么，使得他们的内心变得阴暗。
回国之前我写过一篇文章『对中国人的信心』，有些朋友看了都在笑我，说你回去就知道了。老实说吧，那篇文章不是真心的，那是我为数不多的 PR 文。我不想自己给大家一种“总是在批判什么”的形象，所以虚情假意了一番。其实我从来就没对“中国人”有什么信心。
我是一个没有民族情结的人。在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“中国人”，“美国人”，“英国人”这样的概念。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的个体，我从来不一概而论。但每个国家在每个时期的主流文化还是有一些特征的。所以虽然我下面要提到对“中国人”的一些感受，你也许是个例外。
这段时间各种各样的“硅谷精英”回到国内，乘着国内的“AI 热”，“区块链热”，打着各种大牌，扯着各种旗子，到处宣讲和忽悠。他们不希望有人听见我的声音，因为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把戏。各种小编写手，拿我的事各种歪曲：“那个被微软全球封杀的人，销声匿迹了。”
我并没有被微软“全球封杀”，我也没有消失，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。我很清楚像我这样的水平的人，应该有什么样的地位，应该对社会起什么样的作用。因为我的良知，对自己的怀疑，我放弃了太多。我太客气了，眼睁睁看着一些名不副实的人占据重要的位置，打压有真才实学的人。这让我遗憾。
我没想到我所热爱的领域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。IT 业界的风气真的很差，差到让人恶心。程序员本应是受人尊重的职业，今天却沦落到“996”的地步。野心家们创造了 996 的“文化”，对有才能的人各种压榨和打压。人们受不了了，终于搞了个 996.ICU，结果创造“996”的人站出来，把这种违法压榨的行为叫做“奋斗”，说你不奋斗怎么能成功！很多人还觉得他说得有道理，就是要奋斗啊！这些人就像闰土一样，麻木了。
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：
新年过后，老板开着一辆崭新的兰博基尼来上班。一进门满脸笑容对我说：“由于你在过去一年的杰出努力，今年我给自己买了一辆兰博基尼。如果你明年继续这么努力…… 我明年再给自己买一辆兰博基尼！”
你越是“奋斗”，越是 996，某些其它人就越是富有。我不管他 996 有什么效果，996 的公司发展如何，这种行为把法制和规矩搞坏了，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风气。当不正常的现象成为了常态，它的受害者反倒为它辩护，这就非常危险了。这叫做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”。
不过说回来，996 也许不是一个人发明的。996 加班文化的出现，似乎是民族心理特征所产生的。如果同事里面有些人很拼，还拉其他人一起，虽然公司没有规定 996，某些人自然会变成 996。所以我觉得，我们的文化应该有一个改变，不能太拼了。
中国人真的是很拼的民族。以前苦惯了拼惯了，忽然有一天不需要那么拼了，仍然继续拼命，不拼不习惯。大部分中国人推崇“苦干”，而忽视了“巧干”。方法不对，事倍功半，就只好加班来弥补。
中国人虽然好像有钱了，可是人们的幸福指数很低，被恐惧驱使着生活。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是“房子”，“车子”，“小孩的教育”…… 等到老了身体出问题了，就满脑子都是“养生”。
每个家庭都怕小孩子“输在起跑线上”，从小就灌输“奋斗”的心理。从小就要“好好学习”，将来才会找到好工作，才有出息。进个大厂，让爸妈有面子，更好找媳妇。这下好了，你好好学习，艰苦奋斗，进入名校，最后你就如愿地做上 996 的工作，继续你的奋斗。那些说你应该奋斗人的人，都躺在家里数钱玩。
中国就是这样一个“恐惧驱动”的社会，人们的心里没有爱，没有相互关心，没有高贵的品质，只有生存，恐惧，面子，身份，地位…… 攀比的风气盛行。
“输在起跑线上”的恐惧，让中国父母的脑子里充满了“学区房”，“排名”，“升学率”之类的概念，却没有人真的理解“教育”到底是什么。他们没有明白，小孩子的教育最重要的不是所谓“知识”。他们不理解小学，中学学到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的肤浅，各种奇技淫巧而已。上了大学那些东西基本上全部要被抛弃，从头来一遍。
不理解教育是什么的人，会很愿意掏钱让小孩上各种补习班，这就富了一大帮赚智商税的。扯着各种牌子，哈佛，牛津。给公司起个洋名字，请个老外傀儡 CEO 把自己包装成“国际公司”，自称研究过儿童心理学，创造了多么人性化的教学法。不知情的父母们花着几万几万的价钱，把孩子送到这些地方度过他们的童年。
为了孩子的教育，中国的父母吵了多少架，妻子跟婆婆翻了多少脸。每一个中国女人都对孩子的教育战战兢兢，惶惶不可终日。很多家庭一旦有了孩子，就全家围着孩子转，夫妻的感情基本上就不存在了。当然，过一阵丈夫可能就出轨了，各种乌七八糟狗血的事情。中国似乎很少有感情和心理正常的家庭。
有了这样的“优厚待遇”，孩子就感觉幸福了吗？从小被逼着学习没时间玩，长大了给人打工，努力挣钱娶老婆，生出来的孩子长大一点又被逼着学习…… 如此生命的轮回，就跟牲口差不多了。女孩子的择偶条件，必然有一项就是“房子”。有人说中国的房价都是丈母娘给炒上去的，这话有点道理。可是房价贵是贵，你花了很多钱，真的能买到质量好的房子吗？
绝大部分没在国外住过的人都不明白“合理质量”的住宅是什么样的，所以房产公司可以瞎忽悠，以次充好。普通的居民住宅一般住个几年就会破的不成样子，物业不但不提供好的服务，还会为了赚钱干出各种黑心缺德事。为了“维权”，几乎每个小区都有自发成立的“业主委员会”。花了那么多钱，背了几十年的债，闹一辈子的心。
比如上图，就是我父母住的成都某小区楼门口的顶棚。玻璃顶棚碎成这样了，业主们闹了两年还不修。你能想象这种心情吗，自己的父母每天从这摇摇欲坠的玻璃下面走过！楼里的三部电梯坏了两部，闹了几个月修了其中一部，还有一部一直不修。物业为了赚外快，还做出其它一系列损害业主利益的事情。业主们拉了一个群，经常跟打仗似的在里面谈论这些事情。
你也许觉得这是一个特别不好的小区才会这样，可惜旁边的几个小区我看过了，样子都差不多，根本没有品质可言。这就是成都的市中心。我看过一个朋友买的成都高新区的新房子，屋里装修崭新的，一进电梯就像进了贫民窟，地下车库也是破败不堪。难以想象他每天一路走过那样的破地方，钻进一辆豪车…… 这些都是中国最知名的房地产开发商的作品！你买的时候它们还没建好，谁知道搬进去就是这个样子？
有钱一点的，花很多钱买个“豪宅小区”的房子甚至“别墅”，难道就会好些吗？差不多的。一开头看似金碧辉煌，跟欧洲宫殿似的，过了没多久天花板就裂了，楼下大堂的墙皮就掉了，台阶裂了里面长了草，车库地砖破了没人修，整个小区旧的不像样，蒙了一层灰。可是人家仍然被叫做“豪宅”啊。我看过上海的很多“豪宅小区”，根本就只是做个样子而已。
比如下图，就是上海黄浦江边某著名“豪宅小区”的大楼门口……
这就是中国土豪们的“体面”生活。花了很多钱，却买不来真正的品质。美国的建筑质量显然好很多，很普通的房子都比上海最贵的一些“豪宅”要好。为什么呢？因为别人有良知，有规范，有法制。从小就听人说“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”，现在有了钱，你们体会到了吧？
中国有那么多暴富的互联网企业，可是连符合基本规范的房子都造不出来。我曾经应邀参观国内一个特别有钱的互联网公司，心想这么有钱的公司，办公楼应该建的很好吧。结果呢，那些楼不知道是哪个村里的工头造的。里面破破烂烂不说，卫生间连擦手纸和干手机都没有。
国产电视剧都喜欢渲染“霸道总裁”，西装革履的高富帅，住在高大上的精品房子里，让人误以为中国有这样的地方。大家都被骗了，因为你花很多钱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。电视剧都是挑了最好的角落拍，拍了再 P 一下。你可以想象摄影机没拍到的地方是什么样子。
花了很多钱却买不来基本的品质，这就是中国的现状。所以中国人看起来很“有钱”，实际上却很穷。许多被中国人瞧不起的地方，“经济不行了”的地方，房子建的都比中国质量高，市政设施都比中国的干净。只有用心，用良心，才能建设好的生活，可是中国人都只想收获，不想付出。收了别人的钱，却总是偷工减料，不想提供相应的品质。大家都这样，你说生活怎么好得起来？
生活环境如此，中国人不用心改造现实的环境，却热衷于“虚拟产业”。中国的互联网产业，人工智能，显然是非常受重视的。没有其它国家的人有这么热衷于“人工智能”和“高科技”，成天各种浮夸，布道，洗脑。
AI 是有用的，但并不是像中国大佬们吹嘘的那样似乎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，革命性的产业。“人工智能”（AI）这个词根本就是噱头，从一开头就是噱头。“神经网络”也跟神经没有任何关系。这个领域靠“智能”和“神经”这两个词，骗了一代又一代人。
真正起作用的技术，叫做“机器学习”（Machine Learning）或者“深度学习”（Deep Learning）。我喜欢把它叫“机器学习”，因为“深度学习”就是“机器学习”改进了一下而已，去掉了以前的一些缺陷，它并没有概念上的突破。因为之前人们对“机器学习”产生了失望，为了市场效益换了一个更吓人的名字而已。有深度！
等你看透了机器学习，就会发现它真的很有用，甚至可以说是优美的理论，因为它根本就是改头换面之后的微积分！它是牛顿，莱布尼兹古老而伟大的理论，以更加简单，优雅而强大的形式出现。
机器学习基本就是利用微积分求导，拟合一些函数，深度学习就是拟合更加复杂的函数。而各种“深度学习框架”（TensorFlow，PyTorch，MxNet……），就是用来描述这些函数所用的“编程语言”。
跟普通语言的不同点在于，这些语言是“可求导”的（differentiable）。用这些语言写出来的函数，你可以得到它们的导数。有了导数，你就可以用“梯度下降法”调整参数，使得误差最小化，然后你就拟合出了一个函数。
所有这些，都是古老的统计学方法的扩展。我不得不承认它们是非常好的改进，可以说是具有“美感”的。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对这些美丽的理论的思考之中。
微积分是非常有用的，但却不是万能的，你可以从概念上理解它能做什么，不能做什么。深度学习在某些领域有很大的价值，但它跟“智能”没有什么关系。深度学习拟合的函数可以告诉你图片上的物体名字叫“狗”，但它并不知道狗“是什么”。
深度神经网络（比如 ResNet）可以判断出图片上很多东西的“名字”，甚至比大部分人知道的名字还多，但它并不知道那些东西“是什么”。它看到的只是一堆像素，然后通过复杂的计算，给你一个“名字”。没有理解，也没有常识。
ResNet 拿 ImageNet 训练之后，在识别能力上当然可以“超越人类”。我自己看了 ImageNet 里面的那些图片，好多东西我根本就没见过，或者不知道是什么。世界上有那么多种类的花，那么多种类的树，那么多种动物，各种奇怪的海底生物，那么多的明星演员，那么多的人造日用品，各种各样的飞机船只，那么多的古董文物，非洲的图腾，太平洋小岛上出产的水果…… 我看了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，我也不在乎。这种题我当然做不过 ResNet！
但我知道猫和狗是什么。我知道它们的很多特征，它们发出什么样的叫声，是什么样的构造，它们吃什么样的食物，会有什么样动作，什么样的行为…… 你拿千万张猫和狗的图片或者视频给 ResNet，或者其它神经网络，它能知道这些吗？
这就是我所谓的“常识”或者“理解”，你可能没想到这对于机器而言有多难。
如果我遇到从来没见过的东西，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。可是我观察一会儿，玩一会儿，我就知道它大概是什么类型的东西。我可以发现怎么和它互动，它可能有什么用处，它是什么样的结构…… 研究透了之后，我发现以前没人见过这种东西，我可能给它起个名字。
所以我虽然不知道一个东西的“名字”，但我却可以知道它“是什么”。我们应该清楚地区分“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”和“知道一个东西是什么”。
ResNet 能做这些事情吗？不能。它只知道一些东西的名字，许许多多东西的名字，它却不知道它们“是什么”。它只能等我把这东西照了相给它，然后告诉它名字。经过训练之后，它下次再看到这东西，可能就能告诉我它的名字。但到最后，它仍然只知道东西的名字。
我不是说 ResNet 没用，它非常有用。我会拿它当字典查，我可以用它做图片搜索，做很多有趣的，前所未见的事情。可是它不具有智能，我有。它只是我的工具。
没有人知道如何实现“常识”和“理解”，甚至没有人真的知道它们是什么。人的视觉系统看到的只是一堆像素吗？人的理解能力在观察中起了什么作用？到底什么是“智能”？…… 一系列深刻的问题，深度学习根本没能回答，甚至没有人思考这些事情。
所以深度神经网络所谓“超人类”的视觉能力，其实是一个字典。它记住了一些数据，然后加了一点“平滑”，拟合出一个从“图片==>名字”的函数。任何一部字典都超越了所有人的记忆能力，可是字典有智能吗？就是这么一个东西，让不明觉厉的人以为“智能”即将实现，让别有用心的人借机大肆忽悠。
中国大佬们全都在浮夸 AI 的能力，每每上台说得天花乱坠，跟科幻电影似的。作为一个“深度学习工程师”，成天研究和折腾深度学习框架，这些我都看在眼里，记在心里，一直没好说出来。这些布道 AI 的大佬们，到底有没有碰过代码，有没有训练过模型，知不知道深度学习到底是什么……
很多深度学习工程师，数据科学家都知道这些，默默无闻做着真正有价值的事情。他们的老板们，各位“大佬”，一知半解，却到处宣讲和浮夸。各种 AI 书也充斥着市场，大佬们写鼓吹 AI 的书，各种外行名人们，甚至娱乐圈的人也写鼓吹 AI 的书，都想借着 AI 的热潮捞一把。如此的铺天盖地而来，真是让人怀疑，中国人还有没有节操？
“智能”这个东西，根本还没开始思考，没开始动手，完全没有头绪，就在天天叫嚣着“快要实现了”，“真的要来了”。最大的忽悠主题就是自动驾驶，智能客服，甚至自动编程。这些根本就是机器学习做不到的事情。
一辆没有真的理解能力的“自动驾驶车”，你敢坐吗？就算它知道摄像头上每一个位置的物体叫什么名字，它却不知道它们是什么，它没有这个“概念”。
如果不理解那些东西是什么，有什么样的性质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，它会知道如何反应吗？这可不是打几个文字标签那么简单，“软的”，“硬的”…… 它需要拥有一个人从小到大对所有这些东西的“经验”和“常识”。我们连自己脑子里的“常识”是什么，它在我们脑子里是以什么形式存在，如何起的作用，全都不知道！
常识并不是文字可以表达的。挺多人试图用文字来表达常识，比如“知识图谱”在单词之间建立一些“关系”，以为可以表示“知识”，结果没有很好的效果。
常识并不停留在语言的层面，我们对事物的常识并不是文字。想一想你对猫的常识，你可以栩栩如生的“想象”出一只猫来。看到一只猫，你可以想象出它会有什么样的行为。这些并不是文字和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表达的。
一辆没有常识的自动驾驶车，它永远无法理解周围正在发生什么。同样的道理也可以说明“智能客服”，其它各种需要“理解”的事情，根本无法做到。
注意我不是说 AI 完全是忽悠。我当然看好某些机器学习应用，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地方。这些包括人脸识别，公安检测系统，医学影像处理，金融分析，网络攻击检测，推荐系统，甚至广告推送和市场营销…… 这些都可以服务于我们。就算做不到非常准确，都会是很有用的工具。
可是为什么各位大佬每次出台总是提“自动驾驶”，“智能助理”，“智能客服”？总是好像能取代很多人的工作，而其实根本就不可能。机器学习是很好的工具，可以帮助我们，可是几乎完全没有能力取代人。我说的可不是什么“人类至上”的信念，而是这些技术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。
最搞笑的是很多公司把 Siri，Alexa 一类也作为 AI 的“拳头产品”，因为很多人以为这些“个人助理”能够理解他们说的话。它们确实可以知道你说了那些“字”，但它们完全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。
如果你会用 Linux 命令行就很好解释了：Siri，Alexa 之类的个人助手不过是“具有语音识别功能的命令行工具”。它们在某些情况下是有用的（比如开车的时候），但它们并不理解你说的话。
对 AI 的大肆鼓吹让我想起当年的“大跃进”，大家都叫着要“超英赶美”，大炼钢铁，却连饭都吃不饱。美国人发明了机器学习，深度学习，可是为什么美国人没有像中国人这么“全民 AI”呢？因为别人知道机器学习可以用来做什么，可是还有很多其它重要的事情可以做。我坐等你们超英赶美瞎忙乎，我们自己实实在在把房子造好，把街道建好，把衣服造好，把生活弄舒服…… 发展 AI 能改善这些吗？中国人的衣服，鞋子，日用品…… 几乎样样靠进口。
国内 IT 界组织个演讲，总是把人的名字前面冠以各种头衔：国外某大公司高管，某名校博士 xxx…… 结果呢，尽在鼓吹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，睁着眼睛说瞎话。看得多了你就发现，中国的每一个公众人物，人生导师，都是被金钱操纵的木偶。他们说的并不是他们想的，不是他们相信的。每一个都是在演一出戏，演技如此之差，人们居然看不出来。
把公司，学校，甚至各种奖放在人的名字前面，好像别人的价值依附于这些一样，是不尊重人的表现。国外组织个演讲，海报上都是人的名字在前，后面最多加一个“Ph.D”，“F.R.S”这样的高级头衔。没有人会刻意声明自己的公司和职位，甚至把这些摆在自己名字前面。这些都显示出品位的低级。
十多年前在清华的时候，水木清华 BBS 宣传“图灵奖得主xx”来演讲。当时我回复他们说，请不要把“图灵奖”放在别人名字前面好不好？我为什么这样说呢，因为我尊重这个人，我觉得把“图灵奖得主”放在别人名字前面，是不尊重人的做法。
十多年了，中国的这种文化一点没有变，反而愈演愈烈。什么低级的“头衔”都一股脑往人的名字前面放。这样的风气降低了各种会议的品位，这就是为什么两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会议上做过演讲。有挺多人邀请我，可是我一看到他们的宣传材料，就觉得太低级，根本不适合我出面。
没有其它国家的人如此的在乎“名”，在乎标签，以至于大部分中国人出国读书不是为了真才实学，而只是为了贴金，挂个品牌。中国海归们喜欢炫耀自己是从国外哪个学校来的，在哪个知名公司待过，每一次遇到这种人我都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。
可是中国的土豪公司就是看重这些。很多国内公司招的高管，不是因为他们有深刻的见解，能够引导大家走向正确的方向，而是为了能利用他们的“名牌”为自己造势。所以他们必然要找一个叫得响名字的国外公司，他做过一个大家听说过的项目。至于这个项目到底质量如何，他在里面到底起了多大作用，甚至是帮倒忙，他们不管。然后这些人进去就各种瞎指挥，高高在上，打压其他人。
我回国以来不断有中国公司找我，很可惜绝大部分都是看重我的“名”，而对我的实力，我的见解和人品不关心。开头热情洋溢的，后来发现我不愿意出头露面布道，不能把我名字打在网站上，不能利用我的名气，后来就不联系了。所以后来这样的公司找我，都懒得理了。
中国的各位牛人大佬，却可以不知羞耻地用自己的“名”换来“利”，被贪欲驱使而到处站台宣讲和鼓吹。我真为他们可惜，毁掉了自己的一世英名。我早就看透了许多的中国业界公众人物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值得我尊敬的。但这一次 AI 和区块链热潮到来，真是把他们的本质暴露的淋漓尽致。原来的科学家，工程师，摇身一变成为了传销布道者。
鼓吹 AI 和区块链的小媒体也像雨后春笋一样发展起来。标题必须以“重磅！……”开头，内容是语不惊人誓不休，满篇兴奋浮夸的语气。把小打小闹的改进说成是划时代的突破，尽其危言耸听之能事。字里行间充满了“大牛”，“大神”，“神童”之类的词汇。每每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转发这种文章，我都会对转发者的水准产生怀疑。
现在创业一个常见做法，就是把最热门的词汇都放在一起，或者往上面靠。比如有好些公司号称同时用了“深度学习”和“区块链”，而他们的业务跟其中一项毫不沾边。甚至有的公司业务跟这两者完全没有关系，但公司拿了投资人的钱，折腾几年也不出成果，乘着这个东风也想来捞一把，所以也号称用了深度学习和区块链，甚至开始“发币”。
说到区块链……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研究区块链，是真心喜欢这技术，我看的区块链技术书都是他推荐的。这家伙回国来加入过好多区块链项目，跟我说过的就有六七个之多。每次开头都很兴奋，说这次这个应该可以成，我觉得他们是很严肃地想做这个事！结果每次过了没两个月又对我说，妈呀，这帮人写了白皮书，拉了上亿的投资，一年没有写过一行代码，现在等着我一个人去帮他们实现！
看到他这么迷茫，我也好心帮他看过几个项目，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写过关于区块链智能合约的文章。其实那篇文章针对的是一个他给我看的新项目，项目是由美国数一数二的牛校的教授出面发起的。白皮书说要用“深度学习”来训练得到形式验证所需要的“前条件”和“后条件”。
我一眼就知道是忽悠，“深度学习+区块链+智能合约”，真是会蹭风口。朋友跟我说他们想融 2 亿美元。怎么也没想到美国名校的大教授居然也会下水干这种勾当。这教授也是华人，就像大部分的区块链骗子项目一样，都是中国人发起的。白皮书的作者，包括几个美国大学教授，全都是中国人。
很多年前我还曾经见过其中一位教授，当时感觉还挺有实力，值得尊敬的一个人。可是那天看到他的名字上了那样的白皮书，照片放在网站上，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毁掉了。
还曾经有英国某牛校的博士后找我合作区块链的事，拉着他导师来站台剪彩照相。这么正经的专业出来，却满口油嘴滑舌的，说了半天冠冕堂皇伟大的口号，终究还是说出了最终的目的：想要“发币”。我回去就把他们都删了。
我为这些人感到耻辱，我为我们的民族感到耻辱。这么多的中国人明目张胆干这样的事情，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灵魂，我们还有脸面对世界上的其他民族吗？中国人在世界上是什么样的形象？知道某些国外媒体怎么评价中国吗：“现在的中国，钱就是上帝！”
所以很多人说现在 AI 是大骗，区块链是小骗。有人说币圈彻底的揭示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。我觉得说得挺对。
这些见得多了也就困了，感觉特别无聊。被利益的肥肉引来的大量苍蝇，已经充斥了人们的视线。靠谱的人，那些能把机器学习和区块链用在该用的地方的人，比例就越来越小。
中国人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文化，我越来越看不明白我们是在走向文明还是愚昧。中国需要一个巨大的改变。这个改变需要从停止这些浮躁的风气，认识到我们的错误和不足开始。
（声明一下：本文不代表本人所在公司的立场，其中描述的事情也跟本人所在公司无关。其实我身边有不少踏实又有见解的人，我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东西。我只是感觉国内业界总体乌烟瘴气，欠骂。）